失败

一

我觉得咱们首先得琢磨一个基本问题：什么才算是人生中的失败？

「失败」这个词儿让人感觉挺严重的，所以我觉得「人生中的失败」一定和长年累月的错误生活方式有关系，有点儿「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」的感觉。

比如，明知抽烟对自己和家人都不利，却没有下定决心迷途知返，可以算是一种「人生中的失败」。

或者明知成天玩儿游戏影响学习和工作，却深陷其中不能自拔，大概也可以算是一种「人生中的失败」。

那考试没考好呢？

我觉得这不能算，因为考试有很大程度上的偶然因素。比如考前正好身体不适，复习准备和考题相差甚远，或者一步推导出了差错，以致整道题功亏一篑，都可能是考试没考好的原因。

我就有幸认识一位很特别的同学，特别之处正好就和考试有关。

二

我认识这位同学那一年，和你一样也是刚上大学。

这位同学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姓氏，他姓「移」。不知为什么，老是让我想起毛主席的文章《愚公移山》。大概也正是因为这个奇怪的姓氏，没有人给他起过外号，大家就尊称他为「老移」。

我刚上大学那年流行穿军装，至少也得斜背个军挎，那种一无所有的感觉，和校园里大喇叭放的崔健黑豹什么的很「搭」。

而老移两鬓略有些斑白，成天穿的是一件西服。西服穿得时间长了，显得有些破旧，风尘仆仆。

老移的爱好也和别的同学不一样。别人的业余爱好至少有好几种，有的人谈恋爱，有的人爱打牌，有的人爱踢球——而老移只看武侠小说。别人白天学习时他在看小说；晚上十点四十五熄灯了，别人开始聊天，他则点起蜡烛，继续看他的小说。

据他自己介绍，五道口租小说的那家店里的所有武侠小说，他都看过好几遍了，有点儿「熟读唐诗三百首，不会吟诗也会吟」的境界。

直到很久之后，才听说了老移当年的轶事。

据说老移的高中时代是在江苏省读的书，88年就考上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。可惜的是，上了大学以后因为沉迷于看武侠小说，他好几门课不及格，被学校勒令退学了。

于是老移回到了他江苏的老家，又准备了一年高考。1990年——也就是我入学的那一年——再次考入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。

三

后来的故事估计你都能猜到了。老移因为看小说，又是多门功课不及格。不过这回估计连系领导都被他「我想要回到老地方，我想要走在老路上」的精神所感动了，终于没有再次决定让他退学。

大学五年上完毕业的时候，我们同学里出国的出国，推研的推研，闪婚的闪婚，而「成功」、「失败」、再次「成功」了的老移，终于因为看了五年武侠小说，不及格的课目太多，没有拿到学位，只拿到了一纸结业证书。

说他看了五年小说，其实不是特别准确。准确地说，有一年物理课期中考试前，老移突然大彻大悟，开始学习。结果几天之后的期中考试，他一举拿下全班最高分98分。

考完期中考试之后，他又开始了他的武侠之旅。

四

老移从清华毕业后，去了建行系统工作了多年，又辗转移民了加拿大。

我十年前最后一次见到他时，他还是那副两鬓斑白风尘仆仆的样子，还是永远穿着一身略显破旧的西装。

他还是和多年以前一样，不怎么爱说话，笑得憨厚而从容。按这几年时髦的词儿来形容，老移一直是一「佛系」青年——六十年代那会儿叫「逍遥派」，正是金庸武侠小说里的常用词。

我向老移的媳妇「表白」，说老移当年一直是我青春无悔的偶像。因为老移太擅长考试了，以至于考好考坏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。

有点儿像当年清华校园大喇叭里常放的那首崔健的歌《假行僧》：

我要从南走到北，我还要从白走到黑
  我要人们都看到我，但不知道我是谁

新年快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