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


李老师好!想起您以前说过您想念姥姥做的泡菜,用坛子泡的切段黄瓜,让人印象深刻。能聊聊吃的吗,您心目中最完美的一顿晚饭是什么样子?该有哪些菜?(问题来自微博私信)

我经常坐长途飞机,飞机上看过无数的电影。但是我发现,这些电影看的时候真切而投入,有的惊心动魄,有的唏嘘不已,可一下飞机,竟然很多连名字都记不起来了。而记忆犹新的电影,很多都是年轻时专程去看的,有的甚至连台词儿都能背下来几句。

吃对于我来说,也是如此。最好吃的菜里排名第一的,那绝对是清华东门外那个小饭馆里的酸辣土豆丝了。上大学时一个月的伙食费也就差不多一百块,食堂一块五的小炒,称得上是奢侈品。有一次和郭芳去清华东门下馆子,酸辣土豆丝六块八一盘儿。吃完了她意犹未尽,我当场拍板又点了一盘儿,因此一战成名。

所以说,吃得不过瘾到能再点一盘儿一模一样的,才是吃里的真爱。无独有偶,十几年前到武汉游玩,郭芳的一个同学在一个小馆子请客。他看到一盘儿爆炒野鳝我特别爱吃,当机立断,叫服务员再上了一盘儿一模一样的。大快朵颐之时,这位同学的形象立马高大起来。从那以后我每次想起他,就有一种莫名的好感,像个多年的朋友。

吃有两种。一种是饭局,不怎么认识的人通过吃来结交,在觥筹交错之间,慢慢熟络起来。饭局上往往是高朋满座,包间儿里灯火通明地开好几桌儿,席间有舞狮子的,有变脸的,有弹古筝的,不一而足。像钱钟书笔下所说:「吃饭时要有音乐,还不够,就有“佳人”、“丽人”之类来劝酒;文雅点就开什么销寒会、销夏会,在席上传观法书名画;甚至赏花游山,把自然名胜来下饭。」

饭局里从饭前的开胃小菜到饭后的主食,各有特色,百花齐放,百家争鸣。好吃的菜太多,用情不专,反而哪个菜都没有什么印象。而且圆桌大得令人生畏,和左右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「尬聊」,虽然湖光山色,佳人伴唱,酒过三巡之时,盛情难却之下,还是犹如长途飞机上的电影,少了一分真情实感。

而我更喜欢的一种吃是三两老友平常见不着,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到一起,找个小馆子叙旧。西餐早就领悟了这种「小馆子」的哲学,越是正宗的西餐厅桌子越少,每个桌子也小得可怜——人家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一大帮子人一起来吃饭。

「小馆子哲学」的中心思想是菜单上没几道菜,甚至不用点菜,厨师想做点儿什么就吃什么,所谓「today’s special」。菜吃得用情专一,吃鱼就不能吃牛排,吃色拉就不能喝汤。而桌子是长方的,保证无论坐在旁边儿还是对面儿,都能随时华山论剑,火热开聊。聊到high了,服务员正好不失时机地礼貌打断,奉上甜点的菜单。

当然,相比西餐厅,我更常去的是街头巷尾俯首皆是的小馆子。长桌上铺着塑料的桌布,三两好友一起,点了爽口木耳就点不起夫妻肺片,菜单上没有西湖醋鱼,也没有宋嫂鱼羹,但是点上一碗炸酱面,也照样其乐融融。华灯初上,熙熙攘攘,如果这时再有六块八的酸辣土豆丝,再有姥姥亲手用长筷从坛子里夹出来的泡菜,就此生无憾了。

2018年7月,多伦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