幸福

老毕


在这万众一心地关注每天又新增多少确诊案例的时局之中,不知道为什么,我竟然想到了老毕。

也许是因为,再过几天,就是老毕去世一周年了。

老毕是我在清华的大学同学。我们这些年的交情,既谈不上是「莫逆之交」,也不至于仅仅是「点头之交」,我想大概可以算是「合影之交」吧。我们的学术研究方向相仿,算是「小同行」,所以因为开会,每隔一两年总有机会见上一面。老毕有一个良好的习惯:每次开会见到我,都要跟我合影留念。最后一次见到老毕是他来多伦多参加一个学术会议,正好是我牵头组织的。我翻开当年的相册,轻而易举地找到了我们的合影,是与他同来的一个学生帮我们用手机拍的。照片中的老毕神采奕奕,笑容可掬。

老毕大学时就有点儿胖。他在我的印象中永远显得和蔼可亲,大概是因为他爱笑的缘故——微胖而又爱笑的人容易让人觉得亲切。老毕又是当年我们系的党支部书记,他慈祥的笑容中自然地多了一点儿领袖魅力。当年复习准备GRE时,俞敏洪在新东方给我们讲「charisma」是「中国升起了毛泽东」的那一刻,我正好就想起了老毕。

老毕和我都可以算是土生土长的北京人,但是除了这一条,我哪一方面都没法儿和老毕相比。老毕是北京八一中学的高材生,品学兼优,高中时就入了党,并保送了清华大学计算机系。如果没有入选奥赛,保送清华当时非常难——我所在的中学也号称算是全国重点中学,当年一个保送清华的名额都没有。大学毕业后,老毕留校读博士学位,仅用了四年就读完了,可以算是「书生意气,挥斥方遒」的样板。

大学有一年,我在《马克思主义哲学》这门课中学得很不错,最后的学期成绩接近满分。这说明与其学工科,我其实早就应该去学文科——大一的《中国革命史》我也相当擅长。可以看得出来,老毕很欣赏我,当年经常鼓励我写入党申请。有一次在三教的一个教室又聊起来这事儿,我很不好意思地跟老毕说,我觉得我自己还不够格,很多的东西还只知道一点儿皮毛,需要再进一步努力提高自己的认识水平。

就像有的人性格外向有的人则内向一样,我觉得老毕一直是认真负责的「入世」性格,而我则说得好听点儿叫「出世」,说得不好听一点儿则是一个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「逃兵」。老毕博士毕业在美国进修了几年,继而顺理成章地在清华任了教职。自此,他在清华培养了一批又一批的学生,直到去世之前一两个月还在工作。按一篇纪念他的文章中的话说,「他是我目前见过对科研最拼命的人。」

老毕去世之后,大学的同学们以他的家庭困难、孩子长期需要照顾为名义,发起了募捐。而纪念他的文章,讲述的故事则清一色的是他直到最后一刻,还坚守在教学和科研的岗位上,还在关心着论文是否能及时修改好,是否能投到一流的国际会议上发表。

老毕和我是「合影之交」,但我们走过的路则大相径庭——是一位优秀的党员和一个早早跑到国外的逃兵的区别。老毕去世转眼快一年了。时间飞快地流逝,时局则尽是变数,像万花筒一般,每一天都不同,令人目不暇接。一两年后,也许不会再有人想起老毕来,就好像那时也不会再有人想起现在眼前曾发生过的事儿一样。那时老毕大概早已成了百度百科的一个条目,而他的名字,渐渐地成为了历史百科全书中的一条脚注。很多年后他的子女和他曾影响过的学生依稀可以想起来的,不是他拼命写出来的科研论文,而多半儿会是他当年显得有点儿慈祥又有一点儿领袖魅力的笑容。

老毕和我是「合影之交」。他是一位「够格」的党员,也是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,值得我向他学习。他让我想起了米特 · 罗姆尼前几天在弹劾案投票前演讲中所说过的一句话:「我会告诉我的子女和他们的子女们,我已经尽了我的最大努力,没有辜负我的祖国对我的期望。」

2020年2月,多伦多